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漫遊之間 自創意義 ——析《千高原》、《寶玉,你好》

刊於《明報》 | C04 | 世紀 | 六合文藝 ,2021-09-18



「漫遊者追尋『稍縱即逝的時光』,像個『不安地徘徊於社會荒野的狼人』。」《遇見都市:理論與實踐》精巧地點出及闡明班雅明漫遊者(flneur)的概念。漫遊者置身大街小巷,一時運算着批判思維腦袋,一時讓感性流瀉,在城市見證人們生活。近月,西九文化區上演的兩部作品《千高原》及《寶玉,你好》,均有別於本地傳統劇場,沒有觀眾席,沒有明顯敘事,任人漫遊,實驗成果值得考究。





《千高原》及《寶玉,你好》均受文字著作啟發而來,前者源自法國哲學家德勒茲和瓜塔利合著的書籍;後者乃劇場導演林奕華第三度介入《紅樓夢》。《千高原》的創作班底可見他們的實驗底蘊,由視覺藝術家黃嘉瀛,伙拍舞蹈家黃碧琪及導演許雅舒,開宗明義以VR(虛擬實境)科技為材,以美學與哲學概念中的「無器官身體」,探索感官局限及可能。《寶玉,你好》亦是傾向了媒體藝術,由影像、光影、聲音主導。兩組作品均屬跨媒介,重新思考「劇場」作為藝術媒介,如何規定觀眾接收習慣。



作為觀眾,不如先說說觀看經驗。《千高原》一場最多只有4 名觀眾可以佩戴VR 眼鏡,其餘觀眾則戴上骨傳導耳機。筆者為VR 觀眾,工作人員指示說:「開始後可以自由探索這個空間。」場內並無一般觀眾席,中間設置的布景像個起居斗室,牀、衣架、玩具貓等等,旁邊置有圍欄及大鏡子。開場,戴上眼鏡的我被安排坐在牀上,眼前出現一名人物的360 度錄像,訴說自己作為性小眾的生活經歷,舞者黃碧琪亦出現在內起舞,如靈魂徘徊不散。不消一會影片完了,疑惑的我便找場內工作人員詢問,他們卻維持不語。有見及此,我只好找其他VR 觀眾「相認」,很快便意識到各人看到不同的人物。原來耳機觀眾亦然,彼此接收各異的頻道。貫穿全場,有一把聲音呼籲大家要走出原本位置,場內有觀眾掃跌東西、推倒圍欄、收起椅子。最後,場內由光影及聲音營造氛圍作結。



image from Freespace


觀眾可以有多自主?


沒戲可看,觀眾被邀請自主。原意好的,但不是無敵,坦白說作品執行失準。說沒有規條,但不能否認一定有前設,觀眾心想「我來看一個show」已是個共同前設。團隊想測試的太多,欲試觀眾會否自行游走、脫下VR 眼鏡,或會否跟其他人展開對話,最後太多試驗因子成為error。觀眾被邀請「叛逆」,有些人嘗試做些「叛逆」的事。不難令人想到表演理論(Performance Theory),人認知自己在「前台」而按照規範及印象管理,進行公共面向的角色表演。當觀眾知道此作跟「傳統」不同,被邀請可以去「叛逆」,而去做的「叛逆」到底有多自主,乃團隊要小心看待的事。



即使文本各異,《寶玉,你好》亦是引人周圍走的劇場。當然,它有較清晰的文本,有主導的人物作喻體,故事主要取賈寶玉和甄寶玉為概念,圍繞着一對戀人的關係。場內,可見左右兩方相對着兩塊巨大屏幕,主角伍宇烈在漆黑中混入人群,觀眾察覺到他後,自然跟着他四處游走。另一位飾演主角的演員王宏元身在台北,透過網上連線直播參與演出。兩邊屏幕播放二人影像,場內除響起旁白朗讀《紅樓夢》,亦堆疊戀人的獨白及情話,透過有如蒙太奇的片段敘事,呈現關係之間的迷戀、錯認、隔閡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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就近十年的產出,林奕華作品似乎有挺極端的反響,喜歡的非常死忠,亦有人對其極為個人的劇場安排,或行文矯揉造作感到難受,今次亦有兩極的反應。然而,對筆者而言,《寶》的確散發一種走出安全圈的感覺。今次團隊包括聯合導演劉祺豐、燈光及多媒體設計馮海林、影像導演及剪接吳嘉彥、音響及音樂設計鍾澤明等,似乎是不同崗位融合視野及創作習慣的集體經驗。作品傾向已發展幾十年的「延展電影」(expanded cinema)概念,以影像及聲音敘事,不是背景而已。《寶》較優勝之處在於聽覺及視覺元素引人游走,製造空間意狀讓人填補進去,而非《千》般,似有一個直白的召喚卻無以為繼。


光影聲音中移動


游走,在場內的光影及聲音設計驅動下,是必要的。要不跟隨伍宇烈步伐,要不走向一方屏幕,要不因應其他人的移動令自身也要動一動找有利位置。例如其中一段,畫面被投射出一個小孔,有如眼睛窺望入門孔的影像,那一圈光束更由屏幕滑落至地面,掃過觀眾站立的位置。如此一來,有觀眾自動走向投影光圈,移動了。果真體現「大觀園」的比喻,內裏的人總是游來游去,找其清水,悟其落花。如你悲痛,如你害怕,如你癡戀,那不必是永恆的。人擁有超脫本身着眼的能力,透過從不同位置觀看事情,我們雖未能逃離大觀園,但亦能有想像改變,想像選擇不一樣的可能,那不是得過且過可以達到的事。



觀眾游走的劇場並非新鮮事,本港近年明顯愈來愈多,多數為有場地特定元素,例如《有你,故我在》、《像是動物園》、《轉念之間》。《寶》進一步提醒的是,移動過程之間,視點會不斷改變,來去、遠近、快慢。取眾多詮釋方式之一來舉例,《寶》敘事慢慢由兩個戀人的關係,後段轉帶觀眾到公共層面。場內突然出現令人難耐的巨大聲音,畫面亦漸漸換至城市景觀,演員離開私密空間,現身公共。這也是一個不斷「拉 wide」的進程(progression),不止限於個人自處,亦延伸至集體,反之亦可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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漫遊虛無間的意義


無論《千》或《寶》,兩作都在實驗「交還觀眾」,讓觀眾重回主體。不再只是旁觀者,觀眾踏上自己的旅途,作品邀請個體追問內心看法(理性)與感受(感性)。即使上文說及《千》執行未如理想,反思參與的經驗時,我發現自己在過程不斷詢問,在自由探索的前提下,思考眼前「這些東西對我或其他人有何意義」、「做什麼可以製造意義」。在場者必須選擇,必須在漫遊虛無之間,於混沌或雜亂無章、看似毫無意義的狀况,建立對自己、對群體意義,或者有意識地不去作為,成為另一種意義。



生產意義的過程,大多是對抗性的,許多時更步履蹣跚。走完這一段旅程,苦苦從迷失找到澄明,或者才造就伍宇烈在結尾義無反顧的演出。即使歷練千山萬水,仍有勇氣當個赤子,走上不一樣的路,追求當下意義。別小看那短暫靈光,別害怕徘徊荒野,在此,引劇中《紅樓夢》選段作結,「赤條條,來去無牽掛。/那裏討,煙蓑雨笠卷單行?/一任俺,芒鞋破缽隨緣化」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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